Ashley

何日云开山水媚,踏歌寻一醉。

战争后遗症

吹爆太太氪爆拥空❤️

茶可夫斯基:

忘不了的终归忘不了


——题记


 


【I】


她在医生离去后,沉默的在病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,才轻轻推开了门走进去。


屋外的炮火连天并没有蔓延到这简陋的战时特殊病房里。不算干净的床上,那个缠满纱布的人正沉沉睡着。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,牛皮制的硬军靴只在每次落地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,不足以惊醒床上的伤员。


他还没有醒。


她很小心地沿着床边坐下,静静看着对方的睡颜,等着他醒来。


这个男人是她的部下,她出生入死的战友,也是她的恋人。


此时的战争已经到了后期,盟军的部队正在往柏林进攻,轴心国的败北已成定局。女人所在的综合部队留守后方清剿剩余的敌军。她是部队的指挥官,男人是队伍里的廓尔喀佣兵。


他们曾在无数枪林弹雨中逃离,在凶悍如枭的德国战机下奋力抵抗,也曾在冰冷的战壕里相拥而眠。


“玛尔塔。”两人独处时,男人只会以她的名字呼唤她。这个时候,他的声音总是格外低柔。


“萨贝达下士,不喊我一声长官,你这样算是僭越了吧。”她总是故意板着面孔佯怒道,语气却如欧洲的五月和风般温润。


“在这里,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玛尔塔。”男人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略显纤细的手,十指相扣着放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。隔着单薄的军装,她能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。


女人望向对方的眼睛。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在身后遥远的火光夜色下,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容颜。


 


“情人的眼睛就像最好的相机,会将两人之间美好的一切捕捉下来,储存在脑海里,成为一生的回忆。”


 


战争结束后,你会回到你的家乡。到时候,便忘了我吧。


不,我会跟着你回英国。你在哪,我的家就在哪。


奈布……


你要我如何忘记你。


 


 


他们的部队转到了更安全的后方。


这个坚强的廓尔喀佣兵却在黎明前夕倒下了。


战争后遗症的潜在患者——


医生亲口告诉她的诊断结果。


失眠、创伤再回忆、情绪失控、甚至失忆……


这些都是患病的士兵所会出现的症状。


前些年前线作战的经历如累卵堆叠,终于在和平年代到来之前击垮了这个坚毅的士兵。他的心理防线即将毁于一旦。


而今,她要如何将这个残忍的结果予他知晓。


 


“唔……”平放在床上的手忽然动了动。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沙哑的闷哼后,男人费力地睁开眼。


“你来了……我,睡了多久?”


“两天。”


“刚来吗?”


“我一直都在。”


“不用去部队里指挥吗……”


“现在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,我跟上头请了假。”


他还想说什么,却剧烈咳嗽起来,震得床板都在摇晃。拉风箱似的咳嗽声听起来格外令人痛苦不忍。她慌忙上前想要帮对方顺气,却反被握住了手腕。


“咳咳……不、不打紧……”男人的蓝眼睛里全是红血丝,分明忍得极其辛苦。


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把,很疼很疼。


“奈布……”


“我没事。”对方紧紧攥着她的手腕,似乎想要从中获得力量。他是那样的用力,以至于那一小片的肌肤逐渐被勒出了紫痕。女人吃痛地皱了眉,却任由他攥着自己。


良久,伤员终于平复下来,松开了自己的长官,静静地躺好。


“……医生怎么说的?”


仿佛被一根针突然扎了一下,她的双目猛地一瞬,对上了男人平静的眸光。


“告诉我。”


那片清澈的蓝色环住了她。那么诚挚,让她无法拒绝。


“医生说,你是战争后遗症的潜在患者。”


“有什么症状?”


“他们说,战争后遗症会让一些人失忆,逐渐忘却过去的一切。”


“……是麽。如果能忘记那些噩梦般的过去,那样的话也不赖。”


“……嗯。”


“除了失忆之外,还会发生什么吗?”


“还会情绪失控,甚至忍不住伤害自己和身边人。”


“哦……这样。”


“嗯。”


“还有什么吗?”


“……我记不清了。”


他忽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,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她拥入自己缠满绷带的怀中。像过往的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里那样,下士伤痕未愈的唇轻轻贴在长官那微凉的额上。


“就算忘了自己,我也不会忘记你。”


 


他顿了顿,再开口时,沙哑的声音里有了更坚定的,近似宣誓的情绪。


“就算控制不住想要破坏的冲动,我宁可伤害自己,也不会伤害你。”


男人看见那双深绿的眸子逐渐泛起红血丝,滚烫的泪开始眼眶中聚集。


“哎,别哭啊,长官。”


他笨拙地帮她拭去眼泪。


“……你说的,不可以忘记我。这是命令,萨贝达下士。”


“遵命,长官。”


 


 


【II】


开始终结总是未有变改,你在眼前,亦漂泊在外。


在世间里,逃不过的唯独一个“命”字。


缘起缘灭身不由己。


可她偏偏不信命。


 


我要带走你。


你还有誓言未曾履行,下士。


 


【III】


女人正了正自己的军帽,郑重地迈入精神科医生给她指明的病房。


病人背对她坐在椅子上,听到身后的响动,慢慢回过头。


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,在看到对方的瞬间,玛尔塔还是差点落下泪来。


他竟沦落至这般模样。


医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患了战争后遗症,导致大脑失忆的退役士兵平日里不怎么进食,还伴随有失眠症状,却没有告诉她对方竟瘦削到几乎只剩下一把骨架。


曾经的男人在众多魁梧高大的英国士兵中并不起眼,但却是最敏捷骁勇的那个。他的胸膛不算宽阔,却给予过她能够安然睡去的安心和温暖;他的双臂不算健壮,却护着她度过炮火纷飞的年月。


——如今他比那些刚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逃离的犹太人好不了多少。凌乱的头发,凹陷的眼窝,呆滞的神情。曾经清澈的双眼此刻只剩下空洞的麻木,宽松的病服也掩盖不住瘦骨嶙峋的身体。


这是自己的恋人,奈布·萨贝达。


她极力克制住想要痛哭的冲动,淡然地走到对方面前坐下。走动过程中,男人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。


“我叫玛尔塔·贝坦菲尔,目前是英国陆军伦敦军区的少将。”


凝滞的蓝色动了动。她几乎以为自己在那蓝色里看到了一丝光亮。不过,那层水烟雾依旧笼罩在上,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。


病人动了动身体,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军官。


“你是谁?”


“我……”她竟头一次觉得开口说话也需要这么费力。

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男人茫然的摇了摇头,却往前坐了一点,离对方更近了一些。“可你让我觉得很熟悉。”


沉到水底的一颗心忽然就浮了上来,惊喜的波纹来的是那么突然,几乎让她不敢置信。


“你的眼睛真美。”见女人还是呆愣愣地不说话,病人歪了头,有些疑惑地问。“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吗?”


有的。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。


他叫奈布·萨贝达。


“……我身边还缺一个副官。”女军官很快恢复了平静。“你愿意接手这个职位吗?”


“我?”他皱起了英气的眉。其中右侧的眉毛中间是断开的,那是从前男人为了保护他的长官,被擦着眉骨飞过的流弹所伤留下的痕迹。


“对,是你。我找的就是你。”


“可我能帮你做什么呢。我什么也做不了,我……连我自己是谁都……”


“你帮我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。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带你走。”


“离开这里?”那双呆滞的蓝眼睛出现了一点希冀的神色。


“对。”


“……好,我同意。只要不是在这里。”


“那么,从今天起,我便是你的长官了。”少将朝面前的男人伸出自己的手。“跟我一起,下士。”


 


 


【IV】


贝坦菲尔少将身边的那个副官真奇怪。


是啊,我也觉得。副官的职责难道不是照顾长官吗,可是我怎么感觉,反倒是少将在照顾那个男人呢。


对啊对啊,我有次还听见少将管她的副官叫下士……


喂,你们两个!在这小声说什么呢,看不到少将她过来了吗?!


啊、这……我、我们……


你们这些新来的愣头青什么都不懂,就在那乱说。少将和她的副官之间的羁绊,根本不是你们所能了解的。


这样子吗……


所以还不闭嘴站好吗!


Yes sir!!


 


 


 


“我先去书房处理文件了。今天辛苦你了,好好休息吧,下士。”军官一边将大衣挂在架子上,一边对身后的男人说道。


副官没有回答,一动不动的站着。


“怎么了?”她转身关切地问。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


他张了张嘴,最后什么都没说,转身慢慢离开。能听到他的军靴在走廊地面拖行的声音。女人在心里无声地叹气,忽然觉得疲惫到几乎不能坚持下去。


她知道对方想问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所以每每都想法儿岔开话题。久而久之,男人便像这样欲言又止,最后沉默不语。


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。


军官扶着墙一点点走进了书房,桌面上的一堆文件暗示着这又是个不眠之夜。


还不能放弃,自己还不能倒下。


她咬着牙坐了下来,开始工作。


就算他这辈子都无法恢复从前的回忆,自己也不会再放开他了。


我还记得你,我没有忘记你,下士。


 


 


军官埋首于小山般的文件中,不觉便忘了时间。


直到她听到轻轻的叩门声。


“进来。”


奇怪,这个点了,还有谁会来找自己。


门开了,一个清瘦微驼的身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。


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的询问中有些微的讶异。


“长官,今天您还没有吃东西。”副官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,淡淡的回答中没有一丝波澜。“会低血糖的。”


“啊……”女人这才感觉握着笔的指尖发凉发颤。


“谢谢。你放这里吧。”她站起身想去接,不料在拿到盘子的一瞬间,因为长时间伏案工作而无力的双手一抖,上面所有的东西立刻倾覆下来。


“啊……”女人的手被锐利的餐刀划过,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口子,涔涔往下淌血。


“我没事,没事……”她抬头阻止想要来扶自己的男人,不料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扭曲痛苦的表情。


糟了。


他看到了血。


“萨贝达!”军官厉声呼唤对方的名字,捂着伤口向他跑去。然而男人已经滚倒在了地上,像头受伤的狼一样捂着脑袋哀嚎不已。声带被撕扯出野兽般的嘶吼咆哮,让听到的人都痛苦不已。


“不、不要看……”混乱间,她已经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对方。男人的哀嚎闷在她的怀里,听上去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呜咽。


散落在一边的银制托盘照映出军官因惊惶而失了血色的脸,憔悴又苍白。


“奈布,我在这里……”女人试图安慰发狂的他,却毫无作用。


“我是玛尔塔,你的玛尔塔……”


“我在这里,我抱着你。”


“不要去想那些画面,求你了……”


男人还在挣扎,还在呜咽。


蓦地,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。


没用的,那双眼睛不会再诉说他的爱意和誓言。清澈的蓝色已经永远蒙上了灰。


悲从中来只是一瞬间的事。


“你食言了……下士……”


违反命令的士兵,奈布·萨贝达。


你说你不会忘了我,你食言了。


滚烫的眼泪沿着腮边簌簌而下,落进男人的衣领间,湮开大片的水渍。


自成为军人的那一天开始,女人就没有像今夜这般放任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过。


她尽忠尽职地贯彻着作为国家机器的职责。然而,她却失去了自己的恋人。


 


玛尔塔放肆地流泪,哭得几乎要因为缺氧而昏厥过去。沉浸在悲伤中她没有注意到怀中的男人早已停止了嘶吼和颤抖。


一双手忽然从腰间环住了她。


惊愕得停止哭泣的女人愣愣抬头,对上了一双清亮的蓝眼睛。


“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”男人深深的望住她,低柔的声线一如过去。


“梦里你一直都在。我知道那是你,却说不出你的名字。”


“真是可怕的梦啊。”他的吻一点点落下,泯去恋人眼角的泪。


玛尔塔颤抖着,百感交集的内心让她说不出哪怕一句话。


“还好,梦醒了。”奈布的眼中有无限的眷恋。他的手抚上对方的脸。


“我怎能忘了你,我怎会忘了你。玛尔塔。”


“萨贝达下士从不食言,长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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